第二十章 父子

壶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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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东升,霓虹霎时渲染大地。

    将整座雅满苏映照的通红,从前山到后山。

    “好久没这样站在山上可日出了。”

    穆涛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烟,点燃,轻笑着说道。

    “是啊,是很久了。”

    穆生点头,为自己点着一根香烟,缓缓吸了一口,笑了笑说道:“这一眨眼,你们都长大了。”

    “以前总想着快一些长大,这样就不用被你和妈妈训斥了。”穆涛坐下来,坐在山顶上那一块他小时候每次爬山都会坐的巨石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在嘴间弥漫开,然后看着父亲那有些花白的头发轻声说:“可现在我却不想那么快长大。”

    我们长大了,意味着您和母亲也该老了。

    这人啊,别看似乎是世界上最牛的生物。

    可很多事,终归还是无能为力。

    就好比如今,穆涛他们这新生一代在渐渐长大,但如穆生一般的老一辈人却在日渐衰老下去。

    “去了趟深圳,到学会多愁善感起来……”穆生呵呵笑了起来,也缓缓坐下,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山下不远处的镇子。

    这日子,过得可他-娘的快。

    一眨眼,竟然在这里生活了快要三十年了。

    “刚来雅满苏时,你娘还没生你,那时候你大哥也才三岁不到。”穆生笑着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声音很轻,掐灭了烟头轻叹一口气:“可如今,连你妹妹都该要去哈密工作了,时间啊,也不知都去了哪里……”

    “我们都工作了,您和妈也就轻松了。”穆涛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站起身向着远处挥去。

    那石头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滚落到山下那处戈壁滩上。

    “呵呵,我们倒是巴不得累一些的好。”穆生摸出香烟盒,本身是想要再抽上一根的,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随手将烟盒捏成一团拿在手里,继续说道:“你们兄妹几个也都不争气,看看老张家的几个丫头小子,早早成了家立了业,让这老小子比我早当了爷爷。”

    “这个,您可怨不得我。”穆涛哈哈笑着从兜里摸出万宝路,递给自己父亲一根,帮穆生点着,然后说道:“在老家,结婚可讲究个长幼渐序,大哥都没结婚呢,我哪敢先结。”

    “快了,等你大哥这一回从乌鲁木齐进修回来,差不多也该结了。”穆生拍了一把自己二儿子的脑袋,笑道:“你大哥有自己主张,婚姻的事我和你娘也不愁,关键是你,这些年就吊在林家那丫头这棵树上下不来了。”

    “我这叫专一,哪里像大哥,见一个爱一个。”穆涛嘿嘿笑了笑,摸出火为自己又点上一根香烟,有些欣喜道:“算算日子,大哥也马上该回来了吧?”

    “快了,差不多再过三个月,过年前就该回来了。”

    “这样说来,我这回去乌鲁木齐还能顺便看看大哥。”

    穆涛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穆家,不像镇子上其他人家。

    算上最小的妹妹,第二代也就只有三个孩子。

    这在那个年代来讲,可算不得人口兴旺。

    穆生是干部,虽说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可思想却一点不陈旧。

    都说养儿防老,可在穆生看来,既然是养儿,那就该给到自己孩子最好的生活。

    这是作为父母来说,原本就应尽到的责任。

    有多大的能耐,就生养几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此,穆涛兄妹三人比起同龄人来说要富裕不少。

    不论是零花钱,还是书包课本,皆是如此。

    长这么大,穆涛也没有像很多同班同学一般,会捡自己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衣服来穿。

    单从父母这方面上说,自己兄妹三人倒真的算投了一个好胎。

    穆家两兄弟虽说长这么大,平日间多多少少会有些矛盾。

    小时候,两人为了争这争那也打过不少架,可感情却一直都很深。

    不得不说,穆涛有一个好大哥。

    自小,虽说兄弟两个打归打吵归吵,可谁若是敢欺负自己弟弟,那一定是要豁出命去跟人家玩命的。

    读技校那会儿,自己一帮子小年轻不懂事,夜里翻进镇子上后勤科的大仓库,顺手牵羊了不少烟花爆竹。

    那一次,真是惹了大祸。

    连哈密市公安局都是被惊动,派了干警下来镇子上捉人。

    后来,连着穆涛张河松在内的几个人,都是被带去哈密看守所暂时拘禁起来。

    那一年,穆涛的大哥刚刚当兵回来分配到镇子上派出所里当了民警。

    这件事后,第二日便是提着烟酒去市里托人找律师,费了不少功夫才把穆涛捞了出来。

    刚回到雅满苏,穆涛他大哥便是二话没说,上去一脚将自己这个唯一弟弟踹倒在地上,狠狠的打了一顿。

    也是唯一一次,穆涛心服口服没有还手的挨揍。

    任由大哥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似乎这样才让自己觉着心里舒服些。

    那几天,穆生和穆涛母亲还有他大哥妹妹,一家人都没怎么睡。

    睡不着,也不想睡。

    为了捞穆涛,他大哥几乎是求遍了自己战友朋友,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关系。

    也就是那一次,让穆涛意识到,原来有一个哥哥在上面撑着天,真的很好。

    能够有惊无险,除了因为家里父亲和大哥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走动外。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张河松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已经分配到镇子里不错岗位上的他,被判劳改一年,同时也被技校除了名。

    张河松当过一年兵,穆涛至今记得自己这个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当兵回来复习了一年拿到技校录取通知书时,那份喜悦。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虚无。

    都说人在经历了某些事情后,会一夜长大。

    坐在审判席上,穆涛看着自己那个自小玩到大的兄弟被法官宣判盗窃罪名成立,被两个法警戴上手铐押了下去。

    因为张河松扛了所有的事,穆涛几人都被无罪释放,平安毕了业。

    原本不过是年少轻狂时候的一场玩闹,却让他们承受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磨砺。

    都说人总会是在经历一些事情后,一夜长大。

    在生活的某个拐角,转过去后便是真正变成了大人。

    自那天张河松被法警带走开始,穆涛他们便再也没和人打过一次架,惹过一次祸。

    好在,生活并没有抛弃穆涛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因为在狱里表现好,再加上又是初犯,张河松没过多久便是被减了刑,提前释放。

    就如同穆涛在从深圳回哈密的火车上,遇见那个姓白后来做下轰动全国恶性抢劫大案汉子说的一般。

    这人啊,或许会走错路。

    这错了只要还能改,那就来得及,可别一步错步步错。

    去接张河松的那一天,穆涛他们几个人都喝多了。

    到最后,只有只有穆涛和张河松两个人还清醒着。

    那一天,穆涛问自己这个兄弟,今后怎么打算。

    张河松笑了笑,和穆涛相互碰了一杯,然后才缓缓说道,雅满苏是回不去了,张叔叔原本是想让自己这个犯了错事的儿子回老家发展的。

    可是,张河松舍不得父母,舍不得这帮子兄弟,更舍不得这一片生他养他,他所深爱着的土地。

    索性没听张叔的话,就留在了哈密,跟着狱中结识的一位大哥一起跑起了运输。

    如今,倒也算混的不赖。

    有了自己的运输事业,有了老婆孩子。

    更是成了同龄人中,少数几个最先买了汽车的人。

    小生活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穆涛忽然就想起前天从哈密回来前,在张河松家里喝的那场酒。

    临醉前,张河松和他说了一句话。

    “现实和时间,总能让人一夜长大,哪怕你会哭着从黑夜到黎明,但你却不能做任何反抗。相反的,很多年以后,你或许会很感激。”

    吸完最后一口烟,穆涛躺了下来,双手压在脑袋后面,怔怔看着远处雅满苏镇子后那一大片广袤无垠的戈壁出神,轻轻问道:“爸,你说,若是当初是我把罪全部扛下来,会像河松那样出来后依旧活的这么轻松坚强么?”

    “会!”穆生没有丝毫犹豫,也不追问自己这儿子会忽然问出这样奇怪的话语,他点点头语气坚定:“或许,你不会像河松如今这样混的这么好,但是我相信纵使被关进去的是你,等出来也依旧会热爱生活,会坚强勇敢的去面对,不会再走弯路。”

    “为什么?”穆涛没有转身去看自己父亲,而是低声问道。

    穆生没有说话,呵呵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如果真的非要问为什么,应该就是父母的对自己孩子出于本能毫无条件的信任吧。”

    “就好像是当初从老家出来前,我跟你爷爷说我要去当兵,去新疆闯一闯时,你爷爷他没有反对而是把家里面攒了大半年的粮食全部拿给我,让我安心去不要有后顾之忧一般……”

    穆生抬起一只手捏起一块石头拿起又抛下,看着自己儿子笑了起来:“我对你们,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岂不是说咱老穆家一代不如一代?”

    “爸!”

    “嗯?”

    “谢谢你!”

    穆涛声音哽咽,将脑袋撇过一边。

    这早上戈壁滩上的风,倒是有些大呢。

    一不小心,便是吹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傻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去乌鲁木齐?”

    “明天,那批货拖不得,时间就是金钱!”

    “那镇子上安排的工作?”

    “让给其他人吧,一定还有人比我更需要。”

    “也好,这是你自己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回家吧?”

    “嗯,回家!”

    爷俩同时站起身,向着山下一路小跑着过去。

    这一回,穆生走在前,穆涛走在后边。

    穆涛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有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小时候,穆涛与自己哥哥还有妹妹跑在前面,父亲和母亲就像自己如今这样走在后面。

    原来,站在后面,爸妈当初看的并不是风景,而是自己兄妹几人。

    什么时候,连穆生的腰背都没有原来那般挺拔了。

    时间啊,能不能慢一些走。

    穆涛知道,那段年少轻狂任意妄为的岁月终于该过去了。

    青春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在经历喜悦失意,痛哭和麻木之后,在经历了亲情爱情友情之后。

    一夜长大,就好比那最烈的酒,最苦涩的茶一般。

    来得猛烈,走得也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