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锁反应(十)

绯红之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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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瑾在陈克办公室里头又是拍桌子,又是哭喊,最后被强行送去根据地去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人民党中央。人民党的中高层都知道陈克、华雄茂与秋瑾的关系。人民党的两位高级干部如此坚持立场,同志们都放了心。这两位高级干部如此不讲人情,同志们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在大家看来,哪怕是因为秋瑾与两人的关系,这两位好歹也要象征性的支援几十个人吧。如果这个数量的支援,只要陈克开口的话,党内同志是能够接受的。但是秋瑾离开的时候,除了护送的两名战士之外竟然没有能带走一兵一卒。

    秋瑾走后没多久,人民党的情报网开始传回更多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是十天前甚至更久之前的消息了。满清丢失了安庆与池州之后,革命形势好像一度被春节给缓和了。春节之后,江南突然间就爆发了大规模的混乱。光复会在绍兴发动了新的起义,南京与芜湖爆发了灾民自发抢粮的行动。而各路新军内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整肃,目的是彻底排除渗透进新军内部的革命党。

    在这个时候,几个月前派出的几支小队开始有人返回根据地。日本人是不过春节的,人民党内自告奋勇回日本召集当地革命青年的党员分三队先后回到了根据地。陈克万万没想到,黑岛仁等五名党员前去日本,他们居然带回了五百多名日本革命青年。

    黑岛仁看到陈克之后,正想下意识恭恭敬敬的鞠躬,却见陈克已经向他伸出手来。黑岛仁这才意识到自己回日本好几个月,已经恢复了日本人鞠躬的习惯。他连忙直起腰,迈上一步与陈克紧紧握手。黑岛仁激动的说道:“陈主席,我们回来了。”

    “黑岛同志辛苦了。”陈克看着黑岛仁背后那黑压压的一片日本人,心里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虽然陈克知道现在是1907年而不是1937年,不过首批抵达根据地的二百多名日本青年让陈克生出一种日本入侵中国的感觉。

    黑岛仁并不清楚陈克心里头的想法,他指着在前排的几位日本青年,“陈书记,我来介绍一下,这几位是赤报队的后代。”

    黑岛仁的话让陈克微微惊讶了一下,“赤报队?难道是相乐总三的子孙么?”

    “这倒不是,我没能联系上相乐总三先生的子孙。当时我听您讲起赤报队的事情,回国之后就开始查询此事。我实在没想到您对于日本的了解比我还深。这几位就是赤报队的后代。”

    日本的赤报队推翻幕府的战争中宣传的是“减租减息”,还远没到“人民革命”的程度,结果幕府倒台之后,赤报队就被明治维新政府给斩尽杀绝了。陈克在上海的时候,向党内的日本籍同志谈起过此事,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亲眼见到这支赤报队的后裔。他上前和这些革命青年们一一握手。

    陈克的日语是当年在大学时代为了玩日文游戏,看日本原声动画,听日本歌曲才开始学习的。让他翻译日本科技资料肯定是不足,但是日常用语勉强能胜任。唯一的问题就是陈克对日语里头那层层叠叠的“敬语”完全没有搞明白,所以当陈克操着一口关东腔,说着毫无敬语的中国式日语,那些日本青年们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黑岛仁看到同志们的表情,立刻沉下连,他用日语大声说道:“你们这样很不礼貌,陈主席殿下对日语并不熟悉,不要这样没有规矩。”

    听到黑岛仁的怒斥,那些日本青年立刻站的笔直,恭恭敬敬的说道:“嗨咦!”

    “行了,黑道君。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我日语水平不怎么样,以后大家就会会慢慢习惯的。”陈克连忙阻止了黑道的呵斥。

    对陈克的批评,黑岛仁此时心中习惯与不习惯的感觉猛烈的碰撞起来。这是他一年多来已经习惯的态度。人民党党员们习惯于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但是作为日本人,上位者从来不会向下属坦言自己错了,更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下属造成了不便。黑岛仁对革命的忠诚感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人民党的这种风气。黑岛仁正想向陈克道歉,陈克却先开口询问起黑岛仁来。“黑岛同志,我们人民党的纲领,劳动最光荣,你向这些同志说清楚了么?”

    “已经说清楚了。”黑岛仁立刻回答道。

    “那么安排完他们的住处,吃了饭之后,这些同志能否明天就去饲养场开始工作?”陈克接着问道。

    黑岛仁没想到陈克居然如此着急的给日本同志安排工作,迟疑了一下,黑岛仁才答道,“没有问题。这些我已经对同志们说过了。”

    陈克并不是想刁难黑岛仁和这些日本同志,从他的观察里头,这些日本青年神态举止都不像是日本农民。黑岛仁要是有能力煽动起几百农民的话,那黑岛仁大可在日本开始搞革命了。这帮人很年轻,大概判断应该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类型。能够有勇气远渡重洋跑来中国参加革命,要么就是坚定的革命者,要么就是小资产阶级的冲动发作。无论这批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鉴别革命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从最基本的工作干起。只要能够坚持长久认真的工作,什么样的小资都能改造成合格的劳动者。

    见黑岛仁表示已经没问题,陈克这才转向日本青年们,却见到日本青年们正在用一种陈克读不懂的表情看着自己。陈克没去过日本,不知道日常生活里头的日本人都是什么模样。他也没有心情去弄明白这些。现在根据地忙成这样,哪里有空去操这闲心。陈克对日本青年们喊道:“欢迎大家来到根据地,加入中国革命。我们的革命首先就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工作。春天来了,现在不赶紧工作的话,大家是要饿肚子的。我希望大家能够在根据地通过认真工作,实现自己的革命理想。那么现在大家先去休息,吃饭。”

    日本青年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用这样质朴的话作为欢迎词,心里头虽然有各种想法,年倒也没有人反对。他们都是经过遥远的路途才到了根据地,休息和吃饭是这些青年现在最需要的。

    根据地红砖建成的两层楼的标准军营住房,让日本青年们很是惊讶。看到带玻璃窗的标准八人间宿舍,更让这些日本青年们一阵感动。1907年,日本虽然打赢了甲午战争,但是生活水平远没有超过中国。日本人的居住条件依旧很差。大多数百姓都是住在传统的木头屋子里。住楼房,还是砖房,这在日本可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居住条件。

    根据地接下来提供的饭里头,是混合了一些大米的红薯饭。除此之外,每个人居然都分到了两个鸭蛋。这让日本青年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接近甚至超过日本地主的平均生活水平了。当五大盆油乎乎的白菜炖鸭肉端上桌的时候,日本青年们瞅着黑岛仁,甚至连筷子都不敢动了。

    “愣着干什么,开始分啊。”黑岛仁喊道。日本青年们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却依旧不敢动。对于吃肉这件事,没有日本青年会抵触。但是这些人很怀疑黑岛仁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样的瞎话。住红砖房子,天天有鸭蛋和肉吃。这哪里是吃苦受累的革命根据地,这根本就是幸福的日本大地主生活啊。

    黑岛仁看着不敢动筷子的日本青年,他想起日本是分餐制。鸭子虽然剁成了块状,但是这东西却不好比较哪一块更大。需要有人来分配食物。这些人都是跟着自己来的,在这些人看来,黑岛仁应该主持分配工作。

    按照从人民党中学到的方法,黑岛仁大声喊道:“诸位不要愣着,赶紧选出分饭的代表,把菜平均分了。对了,分饭的代表必须最后一个领饭。”

    前半段话说完,日本青年当中不少已经跃跃欲试,听完了后半段,不少人愣在当场。不过闻着香喷喷的白菜炖鸭肉的味道,食欲还是战胜了理智。青年们要么自荐,要么推荐,很快就选出了五个人开始分饭。

    菜一分完,青年们立刻开始去端饭。有些人在查看哪一碗合适自己的胃口,有些人就直接端了一碗就走,坐回位置上就是狼吞虎咽的一顿大嚼。吃完了饭,上的是红薯稀饭,每个人都在盛肉菜的碗里头盛了稀饭,呼呼噜噜吃了下去。

    饭后,黑岛仁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有日本青年明显抢到了一碗盛了鸭腿肉的炖菜,他嘴里咬着鸭腿骨问道。“黑岛君,根据地的伙食平常就是如此的么?”

    其他日本青年心有戚戚焉的看着黑岛仁,目光里头都是同样的疑问。黑岛仁召集这些革命青年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根据地的生活十分艰苦。要大家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这些日本青年们能够有足够的勇气越过海洋,行进千里到了根据地,要么是抱着对日本明治政府的彻底绝望。要么是被生活逼迫的走投无路。他们甚至做好了根据地生活比日本更加残酷艰难的思想准备。红砖房与鸭蛋已经超出了这些青年们对生活条件的最高希望,白菜鸭肉炖菜更是让这些青年们觉得极为满足。那么这顿饭仅仅是偶尔改善伙食,还是日常的伙食,这个问题实在是不能不关心。

    “我早就给你们说过,我们刚开始建设根据地的时候,那生活是极为艰苦的。大家哪里吃得上饱饭。”黑岛仁大声说道。不过提及吃不饱,他也有点心虚。日本人的饭量不大,根据地最艰苦的时候,黑岛仁也谈不上吃不饱。等到根据地养鸭子有了一定的成效之后,鸭蛋开始比较频繁的出现在伙食供应里头。黑岛仁就感觉能吃的很饱了。反倒是回日本的这几个月,他在根据地养成的“大胃”反倒被不少日本同胞嘲笑过。

    “诸君,现这顿饭在根据地是会经常出现的,因为这就是革命的成果。”黑岛挺起腰杆大声说道:“我对大家说过,我来到根据地没多久,这里在闹大水灾。大家在沿途满清的领地内看到的灾民,就是去年大水之后依旧流离失所的百姓。到现在他们依然饥寒交迫。”

    日本青年沿途的确看到不少灾民,更见到不少倒毙的灾民尸体。直到进入了根据地之后,整个情况才看着好起来。越接近核心根据地,情况就看着越好。

    “那人民党的同志在领地内是如何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日本革命青年们忍不住问道。

    “很简单,在根据地没有人能够把别人生产的东西剥夺来谋取自己的私利。救灾的时候,所有的粮食都平均分配。陈克主席与我们吃的食物是一模一样的。抢种救灾完成之后,人民生产出来的粮食,全部分配给人民来吃没有任何人从中截留哪怕一粒粮食。这些鸭蛋,鸭肉,并不是从人民哪里夺取来的,而是人民党的同志,以及工农革命军的部队同志亲自养殖出来的。在根据地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人民能够吃到自己生产出来的东西。所以根据地的日子才能一天比一天过的好。这就是革命!”

    听了黑道激昂慷慨的话,有青年兴奋的说道:“黑岛君,只用一年就能从吃不饱变成经常吃肉么?如果革命真的能够如此,在日本那岂不是太容易发动百姓了。”

    看着兴奋起来的日本青年,黑岛仁当即泼下去了一桶冷水,“那你也得能打垮日本财阀们豢养的军队才行。诸君,明治维新之后,日本人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们大家都清楚的很。哪年没有米骚动?但是哪次能够成功?人民的鲜血已经流成了河,汇集成了湖。可日本的反动派们力量太强大了,所以没有一支革命的军队是绝对不行的。我召集大家来中国参加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如何建立起革命的组织,进而培养起一支由我们日本革命青年们组建起来的军队。等中国革命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回到日本去,甚至可以请中国同志和我们一起回到日本,推翻腐朽的日本政府,解放全日本受苦受难的百姓。”

    日本青年们盯着黑岛仁,也互相对视着。黑岛仁的话他们有些能接受,有些不能接受。但是这些人都是对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政府彻底失望的一群。赤报队的后裔们就不用说了,这些青年多数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出身小地主、富农以及小作坊主的他们在大资本家和财阀的扩张下,家族生计都不断恶化。他们也成了最激进,最反对日本政府的一群。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日本青年依旧不太能接受黑岛仁所说的,向中国借兵的想法。

    “如果中国的革命党目的变成了征服日本,那怎么办?”有青年问道。这也是这些青年们的担心。甲午战争中日本打败了中国,形成了日本对中国的自信心。但是这些人亲自到了根据地的路途中,看到的是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中国。人民党只用了一年就已经占据了方圆几百里的地盘。对日本狭小的国土而言,这已经是超级门阀的势力了。如果真的如黑岛仁所说,人民党统治了整个中国,那么中国难道就没有征服日本的野心么?

    这并非日本的同志们第一次问起这个问题,不少问过这个问题的青年都没有选择跟着黑岛仁来到根据地,黑岛仁没想到即便到了根据地,依然还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他大声说道:“诸君,我并不认为日本和中国要为了亚洲的霸权来一次你死我活的战争。人民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人民,而解放后的日本和中国联起手来,一定可以撵走所有的殖民者,解放整个亚洲。日本孤立在一个小岛上是没有前途的。如果日本发动战争,或许能够打败满清这样的政府,但是侵略军面对人民党这样的组织是绝对无法获胜的。只有融入亚洲,融入世界,才能够有日本的光辉未来。如果大家觉得有这样和那样的担心,就不妨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努力观察,学习,看看人民党到底是不是一个以侵略为目的的政党。如果大家觉得对人民党不放心,可以选择离开。我不阻拦。”

    听完了这话,日本青年们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在根据地工作一段,看看情况。

    开完了会,黑岛仁就去找陈克汇报工作。这次他回去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寻找同志,陈克还委托黑岛仁了其他重要的任务。日本这个地方土地比较贫瘠,结果蚯蚓反倒长得又大又快,很适合当饲料。陈克看过的资料上,饲料类蚯蚓的名字中有“日本”两字。陈克自己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种类,就拜托黑岛仁回到日本之后,各种蚯蚓都给搜集一些。黑岛仁倒也完成了任务。

    交接完了蚯蚓的事情之后,黑岛仁对于今天日本青年们在会议中讨论的内容并没有隐瞒,他一五一十的向陈克介绍了情况。陈克点点头,“黑道同志,我的确是没有入侵日本的打算。如果日本革命成功了,我希望两国能够和平共处,共同发展。但是有件事我得说到头里,现在的日本政府是英国人在亚洲的打手。一旦我们和英国人有了战争,日本政府必然会参与到战争当中。我首先也是个爱国者,作为一个爱国者,我认为不应该贬低别国民众的爱国心。中国人有中国人的爱国心,日本人有日本人的爱国心。如果我们人民党和日本政府发生了战争,我希望你能确定你的立场。”

    “陈主席,我反对一切侵略性质的战争。你以前讲过,帝国zhuyi之间的战争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如果日本政府展开了帝国zhuyi战争,我本人绝对不会支持的。”

    陈克点点头,“那我再换一个问题。任何国家之间都会有竞争存在,根据地马上就要开始试着生产蚕丝与丝绸。你也知道,根据地既然不是按照资本主义那套来考虑生产的,那么为了有竞争力,我们的蚕丝与丝绸的价格就会非常低。日本这些年对美国的出口当中,生丝是一个大头。一旦我们的商品与日本展开了竞争,日本企业肯定要受到影响,也许有人会失业,甚至会饿死。你对这样的情况怎么看?”

    陈克提出的问题相当尖锐,这并非是理论上的讨论,而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黑岛仁被陈克问住了,但是办公室内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黑岛仁开口了,他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颤抖的感觉,但是这颤抖不是因为无奈,而是因为过于坚定带来的激昂,“陈主席,我跟着你进行革命之后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是吃人的制度存在着,人民总是会被饿死。我也曾经为日本打赢了甲午战争而欢呼过,认为日本从此就能够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人民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好,但是事实并没有这样。日本政府的统治下,日本天天都有人饿死。打赢了也是人民死,打输了也是人民死。不推翻这种制度,人民就不可能得救。所以我绝对不会把这个责任归结到人民党的革命上。如果想拯救日本人民,根源在于日本国内。”

    “呵呵,哈哈。”陈克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陈主席?你不相信我么?”黑岛仁激动的问道。

    “不,不。我不是不相信你,黑岛同志,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我只是感叹我能遇到你这样坚定的革命者。你觉得和你一起来的这些日本同志里头,能有多少人能达到你这样的水平?”

    面对陈克的质疑,黑岛仁大声说道:“只要真的为了解放人民而参加革命的,我相信他们都能有我这样的认识。”

    看到黑岛仁因为充满了坚定信念而显得生气勃勃的面孔,陈克忍不住在心里面赞叹道,年轻真好啊!正因为坚信着正义,才能有如此纯粹的心态。陈克并不认为自己老了,他知道自己只是因为来自历史的下游,见过更多,了解过更多,在解决面对的现实问题时心里面难免束手束脚。正因为站在了历史上那些伟人的肩头,让陈克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所以陈克才知道想要超越这些无与伦比的历史伟人,想要在这些伟人努力打下的基础上,让人民得到更多真正的解放有多么艰巨。有一件事陈克是能够确定的,如果自己和黑岛仁交换了位置,陈克自己非常可能不会有黑岛仁这样的觉悟。

    看着黑岛仁,陈克突然想起一句话来,“那些把时代的重任放进自己心中,而且坚定不移的去承担自己责任的人,如果他们有这样的自觉,他们就是伟人,如果他们没有这种自觉,他们就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