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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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渊接到赐婚旨意后进宫一事,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耳目。

    英国公府也收到了消息,英国公苏垚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没想到,霍渊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直到霍渊平安从宫里出来,他才放下了心,但下一刻,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的,她本就觉得自己嫁给霍渊是委屈了,心不甘情不愿的,万一让她知道霍渊不愿意娶她,甚至还特意进宫退婚,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就更不愿意嫁到昌武侯府去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于是,他立即下令封锁消息,若是有人在二小姐面前胡言乱语,立即乱棍打死。

    英国公下了命令,下面的人自然是噤若寒蝉,不敢吐露一个字,而苏清雪自然是被蒙在鼓里,暂时免却了一场麻烦。

    苏婉没有太多关注这件事,反正,霍渊对她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还是更关心自己将来要做的事。

    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家里,还是要亲眼出去看一看,只有真正了解他们的情况,她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使力。

    这几天,苏婉几乎是天天都坐车出去,内城,外城都亲自查看过,好好地逛了逛京城,对于京城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认知。

    京城内、外城的贫富差距,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巨大,但的确是显而易见地存在的,内城的平民百姓,虽然他们的生活算不上非常富裕,但绝大多数人却也吃穿不愁。

    而外城外城则是后来增建的,从未经过规划,大多是曲折狭窄的街巷相互交错,而且大部分居民都从外地迁徙而来的人,大都比较贫穷,而且。此时的外城,还有不少地方是荒野和坟地,只有靠近正阳门一带才比较繁华,那里毕竟是商业街,很多的商户居住其中,但是,外城食不果腹的贫民,的确要比内城多得多,能很明显感觉到内外城的差距。

    苏婉在真正考察了几日,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显德帝,他在这方面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显德四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命令在北京五城各设养济院一处,尽数收养孤老,贫民,京城赡养的孤老已有上万人,每年都会供给的米粮、布匹。不止如此,全国各府县的这样的养济院也有不少,在这方面花费着实不小。

    为此,苏婉还特意去南城的养济院查看了一番,发现都管理的都十分不错,苏婉觉得自己之前实在太想当然耳了,她自己在这方面未必就能使上什么力。

    在坐马车回去的时候,苏婉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总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针对哪一方面。不过,她还没想出什么头绪,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孙婆子,发生什么事了?”跟苏婉同坐一辆马车的菡萏,打开车窗,问外面的婆子道。

    此时,他们就在正阳门外的大街上,这片是商业街,熙熙攘攘的倒是十分热闹。

    “菡萏姑娘,前面被一群人挡住了路,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孙婆子说完,就急匆匆地过去看情况了。

    没一会儿,那婆子就返了回来,说道:“启禀夫人,前面有一个弃婴,很多人都围着看呢。”

    禀报完之后,那婆子就颇有些气愤地说道:“造孽哟,也不知这么孩子的父母怎么就那么狠心,竟然放到了路中间儿,若是被人踩上几脚,或者被车碾轧了,这孩子岂有命在?”

    “弃婴?”苏婉听到这里,不由蹙眉问道:“弃婴这种事很多吗?”

    其实心里已经有数,在她那个年代都有不少弃婴,何况于这个时代?

    果然,菡萏说道:“现在是丰年还好些,若是到了灾年,被遗弃的婴儿那才多呢,甚至很多地方,一直都有溺婴的习惯,尤其是是女婴,奴婢的家乡,就有些人家一见生下来的是女孩,就立即溺死的!”

    说道这里,菡萏神色有些暗淡,因为她自己就亲眼见过,也亲身经历过,她的小妹刚出生时,就差点被溺死。

    苏婉闻言,若有所思,她这才想起来,本朝似乎并没有针对弃婴出台什么政策。

    她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两宋时就设立了慈幼局,婴儿局等,不但收养收养遗弃的新生儿,并置乳母喂养,无子女者可来领养,当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后,宋朝皇帝则会令他们互相婚配,并由官方出钱资助新郎新娘等等,在收养弃婴方面简直做到了极致。

    但是从元朝直至本朝二百多年的时间,育婴这一方面似乎一直停顿,好似被遗忘了一般,苏婉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为这些孩子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苏婉豁然开啷个,觉得自己突然找到了方向,又问菡萏道:“那这些弃婴一般都会怎么办?”

    菡萏说道:“有的会送到附近的寺庙里,有的被人收养,但是……”

    菡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苏婉也明白她的未尽之意,那些弃婴活下来的怕是不多。

    “先把马车停到一边,我下去看看。”

    “夫人,这可使不得。”菡萏急忙阻止道,“这里有那么多人,万一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办?”

    苏婉道:“无妨,我会小心的,不是还有你们吗?”

    菡萏无奈,只能给苏婉拿了一件大红羽缎面灰鼠里子的斗篷,还连着雪帽,服侍她穿上,连雪帽也戴上了。

    前两天刚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虽然不大,但是,天气却是越来越冷了,而且,这大大的雪帽正好遮挡一下容貌。

    等一切准备妥当,她这才扶着苏婉下了马车,护卫自动上前分开人群。

    这里围观的人虽然多,却都是在一旁看热闹而已,苏婉刚靠近一些,就听到有人诧异地喊道:“奇怪,这婴儿怎么也不哭?”

    其他人这才仿佛刚刚发现一般,露出惊奇之色。

    可不是吗?

    这孩子可是一直都醒着,按说到了陌生的地方,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肯定会感到不安,继而大哭,可没想到,这小婴儿却只是微微闭着眼睛,不哭不闹,只微微咂巴着小嘴。

    难道这孩子是个哑巴,所以才被遗弃了?

    有好奇的汉子上前,捏了小婴儿一把,结果,众人就听到那婴儿猫儿似的哼哼了两声。

    原来并不是个哑巴。

    那穿着灰色裋褐的汉子有些怜悯地说道:“我看着孩子八成是饿得哭不动了,这孩子的爹娘可真是够狠心的,丢尽之前,也不知道先喂饱他,这还是个男娃呢!”

    其他人也都纷纷感叹,不痛不痒地说两句可怜的话,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要收养如何。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家也都不富裕,自己的孩子还养不过来呢,哪里替别人养孩子的道理?

    别说是穷人,就算是比较富裕的也不会轻易收养一个孩子,不说收养之后的责任问题,长大了说不定还会分家产。而且,这孩子的父母说不定就在附近,等他们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了,万一他们来要人怎么办?

    苏婉见这孩子十分瘦弱,似乎是先天不足,看起来似乎还不到两个月大,裹着一身补着补丁的旧衣服,连个襁褓都没有,一张小脸已经冻得发青了,心里也不由一紧,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汉子也发现了这种情况,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身体这么弱,怕是连寺庙的和尚都不收,就算是收下了,这么病歪歪的,怕是也养不活。”

    “孙婆子,你去把这孩子抱过来吧!”苏婉吩咐道。

    “是,夫人。”孙婆子也没多问,直接过去跟那抱着孩子的汉子交涉,不一会儿,便抱着孩子过来了。

    毕竟,这孩子身体虚弱,一般人收养还养不活呢,就算是拍花子的人贩子,对这样的看起来病歪歪的婴儿,也会不屑一顾,说不定卖出的钱,还不如给他治病的费用高,不划算。

    众人也不觉得她们心怀恶意,毕竟,这么小的婴儿,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那孙婆子也没有报苏婉的名号,但是,只看她的衣服打扮,就知道她的主人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何况,大家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的苏婉,所以,汉子没有犹豫,很快就把孩子给了孙婆子。

    看到苏婉上了马车走了之后,那些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如果刚才他们还在怜悯那个小家伙的话,现在他们却只剩下羡慕了,感叹这个小家伙的好运,竟然被贵人给看中,以后怕是有大造化喽,就算将来做个下人,也比现在就丢了小命强。

    在人群中,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着苏婉那辆越走越远的马车,微微有些愣神,他怎么总觉得那女子的身形有些点眼熟呢?

    苏婉并不擅长儿科,也不敢给孩子治病,所幸,附近就有医馆,苏婉就吩咐车夫先去医馆一趟。

    医馆的老大夫说孩子只是有些先天不足,身体原本就瘦弱,饿了很长时间,又受了凉,所幸,他们来得早,孩子还没有发热,否则,孩子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两说,只是依旧不能马虎,等孩子病好了才能放心。

    回府的路上,苏婉一脸紧张地抱着手中的孩子,连动也不敢动,看起来十分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抱婴孩,这么小,这么软,这么柔弱,让她连大劲儿都不敢使,怎么抱都感觉不对劲,最后,还是菡萏看不过去了,手把手地教导苏婉如何抱孩子,怎么样抱孩子,他才不会觉得难受。

    苏婉认真学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诀窍,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因为紧张的缘故,她的鼻头上竟然还沁出了几丝汗珠。

    此刻,裹着孩子的那身旧衣服,早已经扔掉了,现在孩子裹着的是苏婉的那件灰鼠里子的大红斗篷,所幸,马车里燃着银霜炭,温暖如春,倒是一点也不冷。

    在苏婉去医馆给孩子看病之前,就命人先回去一趟,通知邱妈妈替孩子找个奶娘来。邱妈妈虽然疑惑,但对于苏婉的命令也从不怠慢。

    苏婉回府之后,奶娘已经准备好了,而且还一下子准备了两位。

    这两个奶娘也是府里的下人,正好都是刚生完孩子三两天月的。

    她们照顾孩子,可比苏婉强多了,回来之后,苏婉就先把孩子交给了她们,让她们带孩子下去喂奶,暂且将孩子安排在了厢房里。

    邱妈妈没有问苏婉是怎么回事,而是立即让人给苏婉摆了饭。

    苏婉这次回来晚了,此时早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了。她折腾了半日,用饭的时候,竟比平时多用了半碗饭。

    邱妈妈此时已经从菡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是,她还是不明白夫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还想要收养那个孩子不成?

    虽然她也知道夫人很难受孕,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她身份又特殊,何必如此着急呢?

    等苏婉闲下来之后,邱妈妈才回过神来,给苏婉禀报府中的事情。

    苏婉虽然不大管事,但邱妈妈却依旧不敢马虎,照样会向苏婉禀报。尤其是大事,她更不会善做主张,都会征询苏婉的意见。

    苏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对她也越越发放心了。

    等禀报完府中的事情之后,邱妈妈才顿了顿,说道:“夫人,请恕奴婢斗胆相问,不知夫人想要如何安排那个孩子?”

    苏婉放下茶盏,她知道邱妈妈在担心什么,不由轻轻笑道:“邱妈妈不用担心,我并非想要收养那一个孩子。”

    “那夫人是……”邱妈妈一听,眼睛骤然一亮,但随即就更加诧异了。

    苏婉笑道:“我不是要收养一个孩子,我是要收养很多很多的孩子。”

    邱妈妈脸上的笑容没展开就僵住了,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苏婉想要说什么,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用不可思议地看神看着苏婉说道:说道:“难道夫人想要仿照宋朝那样,想要创建慈幼局收养弃婴?”

    邱妈妈也识字,甚至还看过不少书,颇有见识,因此,倒也知道宋朝的慈幼局,再加上结合苏婉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便猜到了苏婉的打算。

    苏婉点了点头说道:“对!我是有这个打算。”

    “夫人,您可要三思呀!”邱妈妈回过神来,立即劝阻道,“您收养十几、二十个孩子,甚至一百个,或许您能负担得起,可是孩子却会越来越多,您就是散尽所有家财,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改变不了多少,您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邱妈妈,你的担心我明白,不过我意已决,你就不用在劝了。而且,只要我开了个好头,其他人未必不会跟着做,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的。”苏婉笑道。

    而且,她也可以跟陛下稍稍提一下意见。

    只要官府鼓励民间办育婴堂,官督民办,收养弃婴的机构肯定会遍地开花的,到时候,无论是官府拨款,还是民间募捐都可以,如此一来,溺婴的事情也会大幅度减少。

    邱妈妈轻叹一口气,她也知道夫人想要做的事,是积德的大好事,她心里也极其佩服和赞成的,只是为了苏婉着想,她还是忍不住相劝,也是为了尽自己的本分,但如果夫人已经下了决心,她也就不再继续劝了。

    邱妈妈退下之后,苏婉也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东次间的书房,开始奋笔疾书,写自己想到的各种准备、条规等等,反正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免得到时候忘了,最后再总结也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终于停了下来,书案上已经摆满了写满字的纸张,苏婉轻舒了一口气,刚放下笔,就觉得脖子酸痛不已,正要伸手揉一揉,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一步开始为她揉捏起了肩膀。

    苏婉原本以为是菡萏,但是,他刚揉捏了两下,她就知道不是了,因为对方的劲道和手法都十分陌生,苏婉骤然一惊,但下一刻,她的神色蓦地缓和下来,因为她闻道了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龙涎香。

    苏婉没有回头,而是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叹息般地说道:“陛下……”

    显德帝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婉儿发现是朕了?”

    苏婉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说道:“陛下,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悄无声息的,真是吓死我了。”

    显德帝低声笑道:“是婉儿你每次都太专注了,忽略了朕,朕没怪你,你倒是怪起朕来了,夫人,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虽然听到显德帝好似在责备自己,但苏婉却是一点也不怕,反而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来,眉毛微扬,对他笑道:“我就算胆子大,那也是陛下你纵容的,陛下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显德帝哈哈一笑,将苏婉搂进怀里,“婉儿,朕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了,说来说去,竟都是朕的错了。”

    苏婉也笑了起来,主动双手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心里微微一叹,说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正因为陛下对我才好了,我才敢跟陛下这样没大没小的,以后恐怕也改不过来了,所以……”

    说到这里,苏婉抬起头来,看着他继续道:“你一定要一直对我好。”

    否则,当哪天他不喜欢她时,或许就会是她的死期了。

    她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面对显德帝了。

    显德帝也听出了苏婉的话外之音,脸上的笑意收敛,在苏婉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好,朕会一直对你好。”

    说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他怎么可能舍得她死呢!他疼爱她都来不及。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

    显德帝走到南窗下的罗汉榻上坐下之后,才突然问苏婉道:“婉儿在写什么?朕仿佛看到你在写什么育婴堂?”

    苏婉走到书案前,将自己写的东西整理好了,才递给显德帝道:“陛下自己看吧!”

    因为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灯,将房间里照的十分明亮。

    显德帝看得很认真,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苏婉,说道:“婉儿,你是认真的吗?”

    苏婉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认真的,陛下觉得我写的这些,是否可行?”

    “当然可行!”显德帝道,随后轻轻一叹,道:“倒是朕疏忽了这一点。”

    苏婉说道:“陛下做得已经够好了,育婴堂已经停顿了两百多年,陛下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我这几天去京城的养济院看了看,发现陛下做的比我想象得好多了,我觉得根本不需要我画蛇添足。回来的时候,我正好碰到一个弃婴,这才动了要办育婴堂的想法。”

    “所以,你便将那个弃婴带了回来?”显德帝问道。

    苏婉点了点头,说道:“我实在不忍心看他就那样死了,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小生命。”

    他见苏婉说到孩子之后,神色略显黯然,想到苏婉的身体情况,心里突然就有点闷闷的疼。

    因为他知道一个孩子对女人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说不定正是因为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才想要办这个育婴堂。

    想到这里,他更为她心疼了。

    他握住苏婉的手,看着她说道:“婉儿,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苏婉闻言楞了一下,有些呆呆地说道:“陛下,我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吗?”

    “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不,你会生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显德帝说道。

    苏婉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她其实以为陛下不喜欢孩子的,因为,他对那些皇子皇女们,并不亲近,也从未跟她提过这件事。再加上她自己又喝了绝育汤,很难受孕,苏婉也就不去奢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没想到陛下竟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她心里实在是很高兴。

    但是——

    苏婉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道:“我怕自己会让你失望,你知道的,我……”

    “朕知道!”显德帝打断她的话说道,“相信朕,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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