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苦涩的戏

伯拉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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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去,平时傲慢而粗野的马卡洛夫,却突然如个孩子般腼腆起来,一个人老是在某片偏僻的海岸徘徊,似乎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用某个士兵事后的一句话说:“差点让人怀疑马卡洛夫军士长恋爱了。”

    不管马卡洛夫从此之后是否形象有损,但在午后不久,马卡洛夫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营部,当着陆战总指挥游南哲少校和营指挥斯科特上尉的面,愁眉苦脸地汇报了他难以启齿的一夜。

    马卡洛夫的说辞是那么让人费解,一个为人谦逊、深受士兵爱戴的连指挥官和一个履立战功的上士居然半夜溜出了岛,去了东北方的半岛探亲?这种玩笑可真不好笑。

    “……我很抱歉,中尉坚持认为他可以在今天返回,不会影响部队的撤离。对于中尉的决定,我想第一原则是信任吧?”马卡洛夫难得羞红了一次脸,那种拘谨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拍一巴掌。

    “我很高兴你能信任乔肆中尉,不过你有义务在最初就汇报情况,马卡洛夫军士长。我原以为第二连已经做好了撤离准备,但你现在却告诉我,它的最高长官擅离职守正在度假!”斯科特上尉面不改色,但手里的铅笔却在记事本上戳断了笔头。

    “这次远征舰队一共登记到了24名官兵的申请,希望能寻找在大陆的亲人。”游南哲皱着眉头,从一侧的档案夹里取出一份名单,上下扫了一眼,然后递给了斯科特,“名单的副本准备交由外交部情报司去接洽‘友好人士’处理,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就能找到。或许我们轻视了某些急迫的心情。”

    斯科特其实已经早知道于山和乔肆的情况,但他直到昨天依然相信乔肆能冷静对待自己的职责。他昨天略有预感地猜测到乔肆会情绪不稳,可能会影响部队的管理,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个地步,倒让他再次见识到这种东方民族的特殊情结。

    “部队明天登船,还有大半天时间,再等等吧。我去总指挥部上报情况,斯科特上尉,你继续准备部队的撤离工作。”

    见天色还不算晚,游南哲打算将这个事直接提交张春锐处理,毕竟这已经关系到整个远征舰队里华裔官兵的情绪稳定问题。

    不久,宪兵队进入了第二步兵连进行调查问询,在这个过程中,有关乔肆中尉和于山上士突然失踪的消息,还是扩散了开来。

    第二步兵连的指挥官就这样不见了一天,虽然外籍军团的普通士兵没啥意见,还在慢条斯理地朝蒸汽艇上转移各类装备物资,但部分士官已经在私底下窃窃私语。好在斯科特上尉即时接过了连队指挥权,加上马卡洛夫军士长更加蛮横地呵斥,部队倒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

    黄昏时分,于山和他划动的那艘落魄的小舢板终于在浮头湾被巡逻的黑水晶号轻巡洋舰发现并截了下来。当一脸烂相、如同一个逃难的大明难民般的于山,出现在远征舰队总指挥部的时候,人们总算把事情还原到了初点。

    于山上士一如既往的好运,毫发无伤,而陆军中尉乔肆则“为情所困”身陷北方陆鳌半岛,对这个结果,张春锐除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并没有说出一句话。

    “游南哲,你打算怎么处理?”孙阳有点幸灾乐祸般看着面不改色的陆军总指挥,嘴角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斯科特上尉,你觉得呢?”游南哲没有接受孙阳的挑衅,反而转过身,对着坐在角落里的外籍军团步兵营指挥斯科特上尉投去问询的目光。

    “按照军事作战条例,非特殊情况,绝不抛弃任何一名官兵!”斯科特带上军帽,站了起来,对着一语不发的张春锐准将行了个军礼,“将军阁下,我申请带队前去营救乔肆中尉。至于之后的处罚,由军事法庭裁定。”

    “大家觉得如何?”张春锐揉着眉头,对斯科特的提议依然没有表态。

    “我想大家都没啥分歧吧?”孙阳此时反而第一个站了起来,“虽然派遣部队进入大明卫所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些好像不应该是我们关心的吧?其他的事让外交部去操心就是了!”

    幸好此时严晓松不在,因为他昨天就随运输舰提前出发前往大员安平堡了,否则这个时候难免会遭到那位外交部副部长的一番吐糟。

    “派部队把乔肆中尉接回来,游南哲少校,你全权负责这次营救行动。”

    张春锐的指示没有让在场的军官们失望,游南哲的脸上已经出现一抹狰狞。

    ……

    浮头湾里,负责接收战俘还未完全走*的郑家船只,对华美远征舰队的行动是目瞪口呆。关于一名华美国陆军军官被“海盗绑架”的事听起来就如同唱戏,但看到洋面上一派大战来临的摸样,又不像是在说假话,只能唯唯诺诺装着不知道,赶忙开出浮头湾,生怕被牵连上。

    黄昏已浓,富有节奏的集合鼓点声在某座小岛上突然响起。一名名外籍军团第二步兵连的官兵提着背囊、步枪冲出帐篷,在营地空地上站队。

    “一群白痴!看看你们这一身无所事事邋遢沉重的脂肪,还敢再慢点吗?!检查装备,蠢货们!”马卡洛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队列前,不断用手拍打着士兵们身上某个没有整理好的细节,满脸的横肉和伤疤组合出一个吓人的表情。

    于山也全服武装地排在队伍前,他排里的士兵在列队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偷偷看着他,但于山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挖苦部下,而是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装备。

    “马卡洛夫军士长,难道有敌人?”一个中士在马卡洛夫走过身前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句。

    “问得好,伙计!”马卡洛夫大步走到队列正前,双手叉腰,“告诉大家一个很遗憾消息:先生们,你们尊敬的中尉长官,正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绑架了,如今这里有超过一百个可怜虫失去了他们的长官!如果让宪兵队插手的话,你们会羞愧一辈子的!需要问我怎么做吗?!”

    “**娘的!救出中尉!”几个年轻的士兵吹起口哨,扬起了手里的步枪。

    “很好!稍息!”

    马卡洛夫说完,转身朝已经走到营地边缘的斯科特上尉和游南哲少校走去,啪的一个立正:“报告长官,部队集合完毕!”

    “斯科特上尉,你确定这样合适?”游南哲侧头看着斯科特,忍不住再问了句。

    “我不确定对手会如何对待乔肆中尉,但我必须让士兵们全力以赴,这是他们的职责,长官。”斯科特对着自己的老上司微微一笑,一个军礼后,就当头朝海岸方向走去,那里海军的几艘蒸汽艇已经准备就绪。

    “全体都有,立正,向左转,跑步前进!”马卡洛夫军士长鼓起胸膛,对着130多名外籍军团士兵吼出了命令。

    半个小时后,两个外籍军团步兵连的陆军官兵搭乘着西点号轻巡洋舰朝北开去,他们将绕过陆鳌半岛,直接在半岛东面的某片乱石海滩发起登陆,然后包围那座距离海岸线不过数百米的小村庄。

    ……

    鳌东村最大的一座宅院,就是总旗蔡大福的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也是明末军所败坏后的食物链最底层,但由于长期巴结管辖这一带的百户,蔡家也算是过得比较滋润的,村四周的军垦田也有相当部分属于了蔡家。尤其是打前年开始,蔡大福的妹妹成为了陆鳌所城刘百户家的小妾,更让蔡大福趾高气扬起来。

    院落里,火把照耀下,几个充当打手的军户汉子还在对着乔肆挥舞着皮鞭。破空的皮鞭抽打声有节奏地响起,每一声都让躲在墙外的大牛等人脸皮抽搐。

    虽然今天几乎每家每户都收到了于山的好处,但碍于蔡大福在这里的权势,被抽中执行鞭刑的军户也只能照做。虽然已经尽量手下留情了,但沾了水的皮鞭依然打得乔肆全身衣衫破烂,奄奄一息。

    翠丫被蔡大福一顿家暴后关进了内屋,如今蔡大福本人正端坐在一张大椅上,手里抓着一个肉罐头吃得正香,还时不时对着下面的人大喊大叫,身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酒,桌面散落着几十枚闪亮的银币。

    其实在翠丫老父亲将女儿嫁给蔡总旗之前,全村堡的人都知道这个漂亮淳朴的女孩应该是媒婆说给乔肆的,就连蔡大福当年也是公开表示过羡慕的人。可惜一场大灾之后,乔肆和于山远走他乡,只留下翠丫照顾自家老父亲和于山的娘。

    但一个弱女子怎么也无法支撑起全家,生活总要继续吧?万般无奈之下,翠丫的老爹终于说通了媒婆,重新把女儿许配给了蔡大福。对于这段姻缘,蔡大福在欣喜之余,心里也暗暗戒备着,生怕哪天乔肆突然出现,从而让自己脸面搁不住。

    随着两个孩子前后出生,本以为乔肆和于山多半死在外面了,蔡大福才渐渐忘了此事。结果老天就这么喜欢开玩笑,没想到七年之后,当年破烂得几乎只能当乞丐的于山和乔肆又回来了,还阔气得让人咋舌,蔡大福那一肚子的惊恐、怨恨和嫉妒就迅速发酵膨大起来。

    “**,今天没吃饭啊!用力打,往死里打!”

    似乎觉得有人“不给力”,蔡大福丢开掏空的罐头,走下场地,亲自抓过皮鞭,狠狠地抽到了乔肆的身上。

    被麻绳五花大绑的乔肆本已经陷入了昏迷,此时更加凶狠的抽打又让他疼醒,发出了低沉的呻吟,脸上的数道血痕已经分辨不出他的表情了。

    “哐当!”院落的房门被人撞开,大牛等几个年轻的军户跑了进来,然后齐齐跪了一地。

    “蔡总旗,饶了乔肆大哥吧!今天是我带翠丫嫂子去见于山和乔肆的,和他们没关系!”大牛使劲磕着头,脸上满是泪痕,“求求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他们吧!”

    “你?你有什么狗胆子敢带我媳妇儿出村?!”大牛不说还不打紧,蔡大福这下火气更大了,“他们当了逃丁,做了海匪,还跑回来抢银子调戏我老婆,怎么都是个死罪!嘿嘿,于山那小子仗着有火铳跑了,我还收拾不了一个癞蛤蟆乔肆?”

    正打算当着众人面继续恨抽乔肆,就又看见一个拿着刀叉的中年军户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蔡总旗,不好了!村外来了……来了好多番贼,已经攻进村子了!”老实巴交的军户汉子面无血色,全身都在发抖。

    此话一出,全院落的人,包括已经跪在地上给乔肆求情的大牛等人都傻眼了。几个家里有妻儿的军户慌忙丢下手里的鞭子,也不管蔡大福的表情如何,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这……这可怎么办?”蔡大福魂都吓掉了大半,望着跪在自家院子的一众年富力强的军户,整个人都没了抓拿。

    “对,跑,出村往西跑!”蔡大福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赶紧回身进屋,打算带着翠丫和两个孩子就跑路,临回头还一把将小桌上的银币全扫进了怀里。

    ……

    火把的照耀下,几个方向上,一队队头戴大耳沿钢盔、身穿深灰色制服、背着背囊手拿步枪的士兵冲进了鳌东村。一个被卸掉武器的军户老汉,呆滞地蹲在村边土墙的一个缺口处,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奇怪番兵如恶狼一样蜂拥而上。

    “把手放到脑后,蹲在一边!不许乱动!”

    事先接到命令的士官们吼着半生不熟的华美华语,将一户户即将入睡的村民赶了出来,一个个排着队压到了村中的空地中央。

    婴儿妇孺的哭泣声,老人的求饶声,甚至是青壮的喝骂声此起彼伏,但无一例外都被荷枪实弹的华美陆军官兵给无视了。

    “保持警戒,汉斯中士,你的排负责在这里警戒,不许放走一个人!”马卡洛夫大步走在空地边缘,不断下达着命令,一边还冲着身后不远另一队官兵招手,“上士,你熟悉这里,你来带路,我们去把中尉找回来!”

    于山领着自己的排静静地穿过村中心空地,四周是一张张惊恐的脸,其中不少人都望着于山瞪大了双眼,其中就有企图带着老娘出逃但被抓住的大牛。大牛显然不敢相信眼前的番兵摸样打扮的人,就是今天一大早回到村子大发好处的于山。

    “大牛,乔肆在哪儿?!”于山走到大牛身边蹲下,解下钢盔,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于山,是你吗……”大牛全身都在发抖,好半天才回过神,伸手指了个方向,“应该还锁在蔡大福的院子里。”

    “蔡大福呢?!”于山的脸都快沉出水了,几乎一字一句吐着。

    “不知道,大概带着翠丫和孩子朝村西口跑了。”大牛终于肯定眼前的人就是于山,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于山兄弟,你怎么会……”

    “对不住了,大牛,回头再说!”于山站了起来,哗啦一下拉起枪机,直接朝蔡大福的家跑去,马卡洛夫和近30名士兵紧跟其后。

    ……

    夯土墙内的院落还点着火把,但已经没有了什么动静,几十名士兵贴着墙根慢慢逼近,当头的马卡洛夫已经拔出了转轮手枪,盯着那扇小院门若有所思。

    于山几步走上去,直接一脚踹开了木门,呼啦声中,几杆步枪都指向了空荡荡的前院。

    “乔肆!”

    火光勉强能到达的角落里,一个全身衣衫都快被鞭子抽成破布条、全身鲜血的青年正被双手绑缚状态蜷在墙角处,于山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很好,中尉已经找到了,虽然并不完美。”看了眼全身上下就没几处完好的乔肆,马卡洛夫终于长舒了口气。

    “等等,蔡大福和翠丫不见了,我去屋里看看!”两个医护兵正在给乔肆负责简单包扎处理,于山抹着汗走到正屋前,对着前方紧闭的屋门举起枪托。

    一串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从门内飘出,于山抬起的枪托在半空有了停顿。

    “你太冒失了,上士,如果现在门里有敌人的话……”

    马卡洛夫从一侧走来,打算一脚将面前这个因为情绪化而行为冒失的部下踢开。不过在抬腿的瞬间,马卡洛夫的身体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正举着枪打算砸门的于山,用整个后背护住对方的身体就朝前院按倒。

    一声沉闷的黑火药爆燃声响起,房门一侧的窗眼里喷出一道火光,还在半空的马卡洛夫的后背瞬间被无数的铁砂撕开,溅开一片血雾。

    于山被马卡洛夫的身体重重地压倒在地,一只手从对方身后轻轻一摸,再拿回到眼前,满满的全是血!

    几个反应过来的士兵冲向了正门,纷纷掏出了腰间的手榴弹,蹲在窗下一个士兵已经旋开了弹柄后盖。

    “蠢货……别扔……屋里有女人和孩子……”

    惊变之中,重伤的马卡洛夫发出了虚弱的声音,门前正打算爆破突入的士兵都一愣。

    ……

    四周插着火把,一杆杆步枪刺刀对着人群,一张张番兵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一明一暗,看起来十分狰狞。

    一个时辰不到,村中央的空地上,两百多号村民就在惊恐中疲惫不堪了,这个夜晚也许会让鳌东村的村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张网式追捕持续到接近凌晨,终于在子时过后,距离村西大概一里多的稻田里抓到了丢下老婆和孩子独自潜逃的蔡大福。

    此时此刻,蔡大福已经衣衫不整,双腿全是污泥,而蹲在一旁的翠丫此时也是一脸苍白,背上的孩子一直哭泣不停,蔡牛娃则被翠丫紧紧地抱在膝边。

    被出逃的丈夫抛弃在屋里的翠丫,为保护孩子,在绝望之际点燃了一杆塞满铁砂的土铳,从窗眼里朝着昏暗的院落发射,结果满满地打了马卡洛夫一背。如若不是土铳的黑火药装量不足,威力大减,恐怕马卡洛夫当场就会被打成筛子。

    全身就没有多少地方完好的乔肆,以及整个后背都血肉模糊的马卡洛夫被医护兵放在了村中空地的一侧。经过紧急处理,昏迷中的马卡洛夫才堪堪清创消毒包扎完毕。而已经清醒的乔肆,则虚弱的连话都难说出一句,就半躺靠在一个石磨边,被人喂着水果罐头。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蔡大福被几个士兵用枪推进了空地,一看四周人人荷枪实弹,刺刀雪亮,而全村的百姓几乎都被一网打尽关押在这里,顿时脚下一软,也知是对着谁就在使劲磕头。

    于山正靠着不远打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站了起来,提着步枪就朝蔡大福走去。

    磕了半天头,好像也没发现自己被人刁难,蔡大福忍不住偷偷抬起了头,这一抬不打紧,就看见一身“番兵”打扮的于山正气势汹汹地走到了自己跟前。

    “是你,于山?!哎呀!”

    才刚说出一句,就看着一个黑乎乎地东西砸了过来,当场砸中张开的嘴。一阵剧痛过后,一颗门牙被枪托当场敲掉,满口都是血的蔡大福只感觉嘴里发甜。

    “姓蔡的,你他**丢下老婆孩子,不是个东西!”

    想到乔肆被打成那样,马卡洛夫的重伤也和对方有直接关系,于山直接拉开枪机保险,枪口就抵上了对方的脑门。

    “于大哥!”翠丫从一边扑了过来,抱住了于山的腿,一个劲哭着,“求求你,于大哥,放了我家男人吧,他有眼无珠,得罪于大哥和乔大哥,人是我伤的,我给你们赔罪了,用我的命来抵吧!”

    “够了,上士!”斯科特上尉将于山一把拉开,面对翠丫露出一丝歉意,“夫人,请放心,我们不是强盗,。”

    “你们想……想干什么?”

    蔡大福终于清醒过来,望着杀气腾腾的现场,面无血色。

    “我们是中华美利坚共和国陆军,有人绑架了我们的军官。”斯科特走到场地中央,对着四周蹲在地上的村民微微一抬手,“为防止意外,我们奉命包围这里,围捕匪徒。”

    说完,斯科特退到了一边,露出了身后的陆军指挥游南哲少校。

    “你很果断,也很谨慎,上尉。”游南哲对斯科特不伤一人,又考虑封锁消息的处置还算满意,但看到那些被外籍军团士兵围在空地中央瑟瑟发抖的大明百姓,心里又莫名其妙的难过。

    “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不过乔肆中尉和马卡洛夫军士长的伤势很重,需要送回船上治疗,少校。”望着角落里虚弱不堪的某人,斯科特叹了口气。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就走吧,给这里的人一些补偿。”似乎没有任何心情享受这种“胜利”,游南哲转身准备退出村子。

    “长官……”忽然角落里的乔肆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游南哲的脚步也随之一停。

    “乔肆!”于山赶紧跑过去,将同伴扶了起来,“我们马上就回去了,乔肆!”

    “那乡亲们怎么办……”

    乔肆艰难地抓着于山的肩膀,朝空地中间的村民走去,然后站到了瑟瑟发抖的蔡大福一家跟前。

    “乔大哥,求求你……”翠丫还在念叨,但一看到乔肆那一头的纱布渗出的鲜血,后半句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爹爹,娘亲!”蔡牛娃也被吓得不轻,只是一个劲地摇着父母的胳膊,已经哭成了一个大花脸。

    “牛娃乖……好好照顾你母亲和妹妹,知道吗?”乔肆艰难地蹲了下来,抚摸着蔡牛娃的小脸,纱布下的脸露出一丝微笑。

    可是蔡牛娃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个几乎满脸都包扎着白布的男子,畏惧地缩回了翠丫的怀里。

    “乔肆兄弟,你大人有大量,我不是东西,我不该私吞了你给大伙的好处!更不该对你不敬,你说说情,我们不是什么匪徒,都是良民啊!”蔡大福连连拱手,就差再次跪下磕头了。

    “蔡总旗,大家都不容易,我离开后,你别为难大家了。你对翠丫好,她跟了你,也是她的福分。”乔肆大概知道自己给翠丫一家带来的麻烦,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于山此时也走了过来,哗啦一下,一个装满银币的布袋子就丢到了地上:“这是我们赔给村里乡亲的银子,大家就当没这回事,我和乔肆也不会再回来了!”

    看着散出口袋的大堆银币,蔡大福心里又是一阵狂跳,什么恐惧都忘到了脑后,几步就冲了过去,抓着银币面露狂喜。

    “乔肆大哥,别信这个姓蔡的,你们给村里那么多银子,等你们一走,他肯定会拿大家伙报复!跑去所城千户大人那里告密,说是我们勾结海匪,到时候所城派兵拿人,我们没几个人能活命,他就把银子全吞了!”

    突然,人群里的大牛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拳,对着趴在银币口袋上的蔡大福大声骂着。这一骂不打紧,当场好几个年轻军户都跟着喊了起来。

    蔡大福此时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带着冷笑旁若无人般死死守着身边的银币口袋,两眼直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明末年乱世乱象,类似有权势有背景的军将兵头杀良冒功的事,书里看过不少,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是头一次。眼前这出戏让人震颤,游南哲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

    “斯科特上尉,恐怕我们无法避免这些无辜的百姓会遭受其他伤害。”游南哲走了过来,对着于山招了下手。

    “上士,你是本地人吧?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高?”游南哲环视了下在场的男女老少,压低了声音。

    “这个姓蔡的什么都做得出来,长官!以我看还是……不过乔肆中尉的意思,是看在翠丫的面子上,放过那个姓蔡的……”于山咬紧了牙,狠狠点头。

    “是这样啊,那正好……于山上士,现在命令你甄别一下,将这些人都带回去!告诉他们,要想活命的,就别固执。”看了一眼默不出声的乔肆,游南哲头都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命令一下,四周的华美陆军士兵就纷纷上前,开始将两百多号村民分成了几堆,然后由于山挨个辨认。

    仍然有小部分的人唯唯诺诺地表示不愿意离开,这倒让于山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当年那么困苦,也总有这么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意走。而包括大牛等大部分军户,由于受到于山和乔肆返乡时的诱惑,再加上彻底得罪了蔡大福,果断地点头同意。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一时之间,近两百多号的男男女女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但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一两个破布包裹。村里的百姓又如做梦般被华美士兵朝海岸方向带去,也许不久之后,陆鳌所城才会发现曾经的鳌东村堡已经人去村空。

    “乔大哥,谢谢你……”见于山终于放过了自己的丈夫,翠丫也松了口气,抱着蔡牛娃赶紧对着乔肆叩首。

    “翠丫妹子,一起走吧!”一个个带着包裹的村民在士兵的组织下陆续出村,于山从一旁大步走来,带刺刀的步枪朝下,直接插到了蔡大福的面前,吓得还在做发财梦的男子全身一个激灵,“蔡大福,恭喜你捡了一条狗命……你自个儿留在这里‘享福’吧!”

    “少校已经放过他了,于山!”乔肆一愣,赶紧伸出手企图阻拦于山。

    “但这个狗东西会放过村里乡亲和翠丫吗?!不杀了他已经很给面子了!”于山对着蔡大福啐了口唾沫,一把拉住了翠丫的胳膊,“翠丫,就信你于大哥的话,带着孩子跟我们走,外面的日子好得很!”

    “不……于大哥,谢了……”翠丫脸上一红,赶紧缩到一边,搂着儿子低下了头,“我还是想留在村里……”

    “于山,你搞什么名堂!”乔肆此时也急了,忍着身上剧痛搭上了于山的肩膀,“翠丫的事,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你还在骗自己!你忘了蔡大福对你做了什么,会对翠丫如何!这个狗东西拿我们没办法,翠丫如果还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于山的话如雷贯耳,乔肆此时也没了分寸。

    “蔡大福,今天饶你狗命,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很清楚!”于山带着一丝阴笑走到蔡大福面前,抓起了对方的衣领,“磨蹭什么,写一份休书!”

    蔡大福的双眼闪过一丝恶毒,不过很快就满脸苦笑:“于山兄弟你说笑啊……我哪会写字啊。”

    “没关系,我来写,你画押!你要是不从……”于山又是嘿嘿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唰唰几下,就写下了一份休书。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后,蔡大福的一根手指被于山切了个口,就当是画押的红泥来用。翠丫此时都吓呆了,就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于山挟持着在休书上盖下了血手印。

    “很好!现在开始,翠丫和你没关系了!”于山这一连串的王八之气堪称完美,一边的乔肆更是如木头人一样没了反应。

    “于大哥……”捧着对方递来的“休书”,翠丫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翠丫,跟我走吧。”乔肆在于山的帮扶下,也走到翠丫面前,终于露出笑容。

    “不了,牛娃和二丫以后就拜托两位大哥照顾了,长大了别让人欺负……”

    说完,翠丫慢慢解下背上的襁褓,轻轻放到了于山的手上。

    “我生是蔡家的人,死是蔡家的鬼。”

    话音刚落,翠丫的身影就晃到了一边,快到于山和乔肆做不出任何反应。

    翠丫一头撞到了不远的石磨上,软软地偏倒在地,鲜血染红了石磨。蔡牛娃哭喊着奔扑在已经断气的翠丫身上,嚎啕大哭,另一边,蔡大福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前仆后仰,竭斯底里。

    ……

    “娘,我要娘!”

    海岸边,蔡牛娃的哭声不绝,乔肆一边死死搂着孩子,一边还抱着翠丫留下的女儿,脸上泪容满面。

    一艘艘蒸汽艇离开海岸,朝着东面几百米外的西点号轻巡洋舰而去,每艘艇上的官兵都沉默不语。

    一场“轰轰烈烈”的拯救行动结束了,不光成功抢回了乔肆,还戏剧性地“搬”走了近两百号人,但最后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百味杂陈。

    清晨过后,浮头湾一带海岛上驻扎的华美远征舰队陆海官兵开始撤离,舰队分成了两部分,载着大明百姓的灰鲸号运输舰将临时前往明珠岛,其他的舰船则直航台湾安平堡。按照张春锐的指示,远征舰队将在安平堡休整一段时间,然后“联合”郑芝龙和颜家的船队向琉球岛进兵,围剿和日本倭寇有合作的钟斌势力,为颜家的“复出”积攒能量。

    在灰鲸号上,被解除职务的乔肆和于山默默地呆在一间舱室里,舱外由几个宪兵把守着。按照远征舰队总指挥部的命令,他们将被暂时拘禁在明珠岛海军基地,并在恰当的时候押送回国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重伤的马卡洛夫军士长也在船上,他将被送回明珠岛医院住院治疗,不过大部分见过他伤势的医护兵,都猜测这个壮得跟牛一样的粗鲁士官估计至少要修养两个月才能下床。

    蔡牛娃上船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好在舰上的医护兵用药即时,孩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而还不满一岁的女婴二丫,则由一位鳌东村迁出的哺乳期的妇女临时照看着。

    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翠丫的软弱和刚烈如梦一样一直纠缠着两个人。

    乔肆和于山都不知道答案,两个烂兄烂弟此时面面相觑,各自心里都在翻腾。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