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悲壮的国歌

孟子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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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斯的营地驻扎在离百列村三十里的丛林,这个丛林离公路非常近。联阵将百列村中财物洗劫一空后,押着我回到这里。在营地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妇女正在洗衣做饭,看见我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来只是略微地瞟上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干活。

    夜已经很深,从破败的屋顶依稀看到天空中的繁星,我缩了缩肩,身上的绳索勒进皮肉里森森地疼痛,刚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便听见外面嘈杂的走路声音,随即两条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进来的是两个持枪的联阵士兵,我想着应该是达斯命令他们将我枪毙,果然他们进来后解开我身体上的绳索将我押到外面的空地,几名妇女看见我们出来忙低下头。那两名士兵推搡着我走进一间小房子里,屋里没有灯,只瞧见靠着窗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两名士兵将我推进屋中,巨大的力量使我差点摔倒,才刚刚站稳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带上,我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几句。

    “看样子你的情况还不错。”黑暗中的声调懒洋洋,弥漫着一股浓烈辛辣的酒味。

    我立即听出达斯的声音,下意识地双手放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动作,他似乎发现我这个动作,冷笑两声,但没说什么走到前面的椅子坐下。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你应该感到庆幸。”

    我顿时被这句话说得火冒三丈,是谁杀死了那些无辜的村民,不正是这个该死的达斯吗。我正想破口咒骂,听见夜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地一簇蓝色的火焰从浓黑的夜中跳了出来,桌子上的一根烧过四分之一的蜡烛被点燃。我趁机打量屋中的环境,除了一张破旧的方桌和一把椅子别无其他,有一面墙体从屋顶到地面还裂开了一道四五公分长的口子,沁凉的风正从那里吹进来。

    达斯站在桌子前对着烛光若有所思,我心里一动蹑手蹑脚往窗前挪了几步,伸长脖子向窗外看去,几个联阵士兵提着AK47冲锋枪一字排开守在四周。我气馁地回过头却发现达斯深思的目光正投放在我的面上,不由得一个冷噤,这家伙怕不会是看出我想逃走吧。

    “为什么来塞拉利昂?”

    “来玩,来旅游。”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对一个人的承诺,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面前说些承诺和使命的话,那感觉太好笑。

    他看着我眼神里更加疑惑了,许久听他道:“是不是中国女人都喜欢撒谎?”

    脑门子一热,这家伙居然给勤劳善良的中国妇女盖了如此一顶巨大的帽子,待要回击过去忽而又想和他争执个什么劲,索性撇过头去不理。

    “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达斯走到我的前面。

    我冷笑,道:“上校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一个小女子能帮上校什么忙。”

    他看着我一会忽然伸手去解军装上的扣子,我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向后连退好几步。达斯并不逼上前,冷然的目光一直凝视我。土黄色的军装从他的身体上褪下来露出里面黝黑的肌肤,微黄的烛光映着,一道道狰狞突兀的瘢痕投在眼眸里挥之不去,在他右侧肩胛骨的地方绕着胸部缠着几圈灰白色的布条,布条缠得很紧,把胸部下的肌肉都绷得鼓起来。布条上有些铁锈红的印迹,还些微地透出股血腥味。

    很显然,这是个新鲜的伤口,达斯的意图是想我帮他治伤。

    “抱歉,恐怕帮不了你。”我不愿意治疗达斯,救一个杀人魔王等于是杀十个人。

    他挑着眉,平静地道:“你帮得了,因为你是个医生。”

    “你错了,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会忍不住在治疗过程中杀死你。”

    “你不会,医生的手是用来救人,不是用来杀人,你会帮我。”他依旧用平静的语气。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没有依据善恶选择病人的权利,他一语说中我的心。可是治疗达斯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怎么对得起为我死去的伊贝莎。

    达斯大概也看出我心里所想,在门口和一个士兵低声说了几句,没一会那士兵送来一个医用的急救箱。我也没再迟疑,达斯这个人是该死,但是不应该由我来杀死他,而且杀死达斯还会造成塞拉利昂和中国的误会纠纷。

    我将急救箱打开,里面放着几样外科清创常用的器械,镊子,弯针,线,剪子,一应俱有。“开始吧。”

    达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低着眉头,我走上前去仔细检查受伤的部位,从伤口分泌出的血液和脓液将包扎的布条紧密地粘在皮肤上,此时没法一层层地解开布条,我索性从桌上拿过剪子将伤口周围的布条剪断,用纱布蘸着盐水湿润伤口使布条与皮肤慢慢分离。

    “你的动作太慢了,不像一名合格的医生。”他从嘴里吐出一句满不屑的话。

    我几乎气歪了嘴,扔旧湿纱布,左手扯住布条的一头,恶从胆边生,径直将那布条子硬生生地从达斯的伤口上撕下来,手指碰到他的后背明显感觉到他的皮肤一阵挛缩,两只肩哆嗦。

    “怎么样?现在动作够快吧。”我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烛光映着他的眉眼和他的皮肤一样深黑。我冷笑不语,埋下身体检查伤口,达斯肩背部的伤口长约11公分,深约2公分左右,在皮肤薄的背部隐约看得见里面白森森的肋骨。由于先前的止血措施太简单,天气炎热,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腐烂。

    消毒过伤口皮肤后,我随意地将剪子在蜡烛的火焰上过了几次,略等烧红便着手剪掉腐肉。现在也不能考虑什么无菌,达斯这个人皮厚肉粗,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他的命长着呢。

    “没有麻醉药品你最好忍着。”言语中掩饰不住报复的得意感,想到达斯杀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动作也十分粗鲁。达斯没有吭声,我从他绷紧的皮肤知道他在极力地忍痛,挖肉之痛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我甚至在期待达斯的痛苦哀嚎。

    看着他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面前,我握着剪刀不禁想开,如果此时把剪刀从后背插进他的心窝,一定能要了他的命,这就算是为所有惨死的人报了仇。但片刻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达斯应该由他的国家审判而得到惩罚,而不应该是由我这个中国人。达斯似乎并不能猜到我心里所想,我侧着身子时看见他紧紧地咬住唇忍痛。

    缝合好皮肤,清创手术便完成了,我将手术器械放回急救箱中。达斯坐着没有动,凝望着桌上的烛火沉思,一只小飞虫正不知死活地围着火焰飞舞。

    “你错过杀我最好的时机。”

    我抬起头向屋顶看了一眼,道:“我承认是很想杀死你,但是你更应该由你国家的人民来审判你,由那些无辜被你杀害的人的亲人来裁决你的命运。”

    “我相信会有这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好了,从现在开始你是军队的医生,但是你没有自由,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出营。”说完,他一脚踹开门,命令守在门外的两名联阵士兵将我押回看守。

    在营地呆了四五天,我并不担心达斯会枪毙我,事实军队里确实需要一名医生这样能大大减少士兵的伤亡。不过我并不只是做些医生的工作,同样我也要和那些被俘虏的妇女一起洗衣做饭,空闲时还要为士兵们擦枪,因此几天下来着实累了个够呛。

    闲谈中了解,这些被俘虏的妇女是附近的村民,被达斯掠来充当奴隶,她们告诉我,村里的强壮男劳力被达斯抓到提坎那莫矿区淘钻,一些老弱或患病的村民则被达斯全部开枪射杀。当时营地俘虏了几十名妇女,一个月下来累得累死,折磨得折磨死,还有的人想逃出去结果被发现打死的,如今只剩下十来个人。

    她们说,这些联阵士兵性情暴戾,在喝酒或注射毒品后会变得十分残忍,经常毒打妇女,甚至还有当众挖心剖腹的事情发生。

    在洗过两大盆脏衣物后,我累得气喘吁吁,趁人不注意躲进一个小房间靠着墙打瞌睡。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乔治和尤丽迪丝并肩向夕阳走去,他们亲密地说着话,我在后面大声地叫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却是充耳不闻。尤丽迪丝和乔治的身影并肩走远,我渐渐地看不见……

    我气坏了,这两个人怎么如此不理人呢,越气越不舒服,陡然眼睛就睁开了,映进眼眸的是一堵灰色的没有生气的墙壁,墙壁有一些被雨水浸蚀过的痕迹,咋看之下像两个拥抱的男女。

    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如果乔治知道我被达斯俘虏了,他会不会第二次舍生忘死地来救我呢,带我离开这个罪恶恐怖的地方。只是此时乔治和尤丽迪丝应该踏上英国的土地,他们正幸福而甜蜜地生活,再也不会想到我又沦为俘虏。

    好想念,好想念乔治。

    “饶了我吧。”屋外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我猛地一愣仔细听去,不光是有女子求饶的哭声,同时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一个男人在大声狂笑。

    是那些士兵又在虐待妇女。

    我立即站起来推开门跑出去,营中的空地上十几个女俘虏抱头哭成一团,一名身材粗壮的联阵士兵拿着皮鞭正在着力抽打她们,他满脸的兴奋,从肥厚流油的面孔中喷出一股难闻的酒气。我看得直皱眉,这些士兵喝醉酒后就发酒疯,拿女人寻欢作乐。

    旁边站着一排士兵观看,他们并不动手,只是饶有兴趣指指点点。大概是这些妇女的哭喊声刺激了他们,心里残忍的一面在飞溅的鲜血中变得暴涨,有几名士兵解开腰间的皮带加入抽打的队伍。那些皮带很宽厚,打在空气时呼呼地作响,没几下便将她们的衣衫打得零乱不堪,这似乎更激起了男人的野性和占有欲望。

    他们将那些可怜的妇女连拉带扯地压在自己的身下,她们越哭得大声,或挣扎得厉害,他们就爆发出最热烈响亮的欢呼,并用拳头对那些反抗的女人揍上几拳头,直把她们打得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我再也不能忍住,冲上前去扯住一名士兵的肩膀企图推开他,但他只是轻轻地一拨我被推得摔得四脚朝天。“中国人少管闲事,否则对你不客气。”那士兵见我来阻止恨得赶上来对我踢了几脚,随后继续扑到那名妇女的身上施暴。我忍着胸口的疼痛爬起来,此时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解救这些受苦受难的妇女,也许我应该去求达斯,但那也是个几乎不能实现的可能。

    但我还是跑了去,此时达斯正在他的房间休息,我冲进去的时候看见他在阳光中微微发亮的黝黑肌肤,他似乎对我擅闯屋中颇为不满,眉头间隐藏着怒火。

    “上校,你的士兵正在对妇女施暴,请你快去阻止他们。”我急得几乎头发冒火。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冷冷地道:“我无能为力,而且那些女人本来就要为男人服务,这是她们的荣幸,请你现在马上出去,不要打扰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瞅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跑出去,这个结果早应该想到。我跑进厨房里,墙角里堆着一些砍得整齐的木柴,我打算找一根比较趁手的木棍冲出去拼命,忽而瞧见挂在墙壁上的一只生锈的大喇叭,我想着把它取下来。

    自由的国土崇高无比

    我们对你的爱无边无际

    我们将永远紧密团结

    啊

    祖国衷心地歌颂你。

    让我们的歌声高高飞扬

    在高山和深谷里发出回响

    亲爱的祖国塞拉利昂

    幸福和平永无疆

    我托着那只大喇叭,一边唱着歌,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营中的空地,旁若无人地大声唱着歌。我没有办法去救那些可怜的妇女,只有用这首塞拉利昂的国歌去祭奠她们。

    如果一切能像歌里唱的幸福和平永无疆。